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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湘斌那只锈迹斑斑的搪瓷杯，治疗着我
那是一只陈旧的搪瓷杯，杯身生满了磕碰后留下的黄褐色铁锈伤痕，那几个鲜红的大字“自卫还击，保卫边疆”显得更加醒目。这是中央慰问团在一九七九年三月赠送给曾老伯的慰问品，正是这个搪瓷杯，让我对公安工作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……
去年夏天，因为办案的需要，我和支队长去到了几百公里外的雪峰山区，中途顺道拜访了参与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伍老兵曾老伯，他是支队长的老熟人。
八月的正午，热辣的阳光如同粘脚的柏油，顽固地胶着在背上。曾老伯深居大山腹地，公路虽然贯通，但之前一场山洪让原本就不宽的乡村公路变得更加坑洼难行，我们跋山涉水，几经辗转才到达目的地。
“看见屋，走得哭”，我终于看到了一座深处大山的村庄。循着烈日下龟裂开来的小道前行，映入眼帘的是几间茅厕与猪圈一体、土砖与木柱组合、大门横开的陋舍。堂屋内空荡荡的，屈指可数的几件老旧家具——一张桌子和几条残缺的小凳子。桌前一位身着旧制军服的老伯正在吃午饭，高大的身板略显单薄，一张黝黑而枯瘦的脸，如同历史书般厚重沧桑，他就是曾老伯。
半碗炒热的剩饭，一碟清炒的苦瓜，还有一碗丝瓜汤，这就是老伯的午餐。我们的突然到访让他非常意外，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和支队长热情的握手，询问我们吃饭了没。支队长也不客气，直言我们确实没吃午饭。老伯招呼我们先坐，然后用碗倒来了凉茶，又搬出一台锈迹斑斑的雪花牌风扇对着我们，按下最大的三档。
“你们先歇会儿。”话音未落，曾老伯已进了厨房，在几块石头与混土打成的简易土灶上，撑起了一个扭曲变形的乌黑铁锅。只听到铁锅与铁勺的碰撞声，没多久，老伯大汗淋漓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，那满是裂口和老茧的手里端着两个热腾腾的菜——苦瓜炒鸡蛋、青椒干鱼仔。
“不好意思，家里没什么东西可招待的。”老伯低声歉意地说道。支队长迅速接过碗，乐呵呵地说：“老哥！好久没有吃你的菜了，想得很！家里有米酒没，我们喝两杯。”
“有有有，正好还有自家新蒸的头到酒。”曾老伯连忙从一个残缺的酒缸中舀出一大碗米酒，又从碗柜中拿出两个杯子，放在桌上准备为我们斟酒。
看着眼前有多处裂痕的两只旧搪瓷杯，杯底似乎落了些许灰垢，我下意识地拿起来，准备去厨房冲洗一下。这时，坐在一旁的支队长一把夺了过去，自己倒上了米酒。我仍在犹豫这杯子到底洗不洗时，支队长却已经端起杯子喝上了。
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，也放弃了洗杯子的念头。曾老伯准备给我倒酒时，我赶紧说自己不会喝酒，老伯就给我倒上了凉茶。
用餐过程中，我只是象征性的用手上的筷子碰几下碗，吞了几口饭菜，始终没有端起杯子喝口水。支队长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，我假装没看见。老伯一直乐呵呵的，不停的向支队长敬酒。
在回单位的路上，支队长问我是不是饭菜吃不习惯。我忙说味道挺好的，就是今天胃口不太好。一阵沉默后，支队长说，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。”
那年，县城一所小学组织学生进山春游，不想返校后清点人数时，发现少了三名学生，通过反复确认，他们应该是在山里没有随大部队坐车返回。
这次春游的目的地，是这片原始次森林的外围。一时间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森林深处。
毒蛇、野兽、多雨的四月，孩子失踪时间越长便越危险。可要找个能带领大家进山的向导却没那么容易。山区地形复杂，一不留神就迷失了方向，此时又是村民春耕播种的时节，正当有人在计算会耽误多少工需要补多少钱时，村里一位叫曾三的退伍老兵主动向民警提出，他带人进山，并且他还发动其他村民一起进山寻人。
在曾三的带动下，村民自备水与干粮，和派出所、政府的人员一道，两人一组，拿着手电筒或火把，带着捆绳、蓑衣、弯刀等工具，奔向原始次森林，有狩猎经验的村民还带上了家犬。
山路崎岖，荆棘密布，且雨下不止，山路积水严重，给搜寻工作带来了严峻的考验。但是，村民们无一人退缩，大家细心地搜寻着每一片区域，每一个水坑和山洞都不放过。
几个小时过去了，却一无所获，大家都已精疲力竭。夜色已深经过商议，救援人员先搭一个简易的帐篷，生火烘烤，短暂休整。天微微亮时，村民便把20余条家犬放了出去。凌晨5时，传出一阵家犬的急叫声，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已经神志模糊的三个孩子。
“曾大伯就是当年的曾三，那天晚上在搜寻过程中不慎摔倒，头部受了伤。为了尽快找到孩子们，他根本没当回事，因为没有的及时治疗，事后经常头疼，医院做了开颅手术，智力受到了影响，所以终身未娶……大伯年轻时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受过重伤，身上的弹片一直没有取出来，每逢下雨，伤口就疼得厉害，因而也干不了重活。自己辛苦种下的粮食，也勉强只够自己吃，家庭收入全靠他利用农闲时间在小溪里打点小鱼，晒干了拿到镇上去卖。尽管生活条件非常艰苦，大伯却用家里最好的食物款待我们。山区人民淳朴善良、热情好客，值得我们珍惜啊！”
正当我沉思之际，支队长突然又话锋一转。
“你知道刚刚为什么把你的杯子夺过来吗？”
我听了一怔，不待我回答，支队长又说：“如果有客人到你家做客，你倾尽所有尽地主之谊，客人却在吃饭前要把用餐碗筷重新清洗一遍，你会作何感想？
“过去我们外出办案，没地方吃，没地方住，老百姓给了我们极大帮助。那时没有什么高科技破案手段，查找什么线索都是最广泛的发动老百姓，直到现在，这种方式对我们的工作帮助非常大……”
“如果干部连群众的杯子都嫌弃，又怎么能走进群众的心里？从警第一步，切不可有远离群众的‘洁癖’。是走近群众，还是走进群众，全在这‘杯’上！”
回到单位，我把那只搪瓷杯写进了日记里。警和民，鱼和水，能否读懂这种关系，与能力无关，与学历无关，归根结底这是一份感情，我知道我做的还远远不够。
黎湘斌
湖南新化人，政治学硕士研究生，求学秉承“不问收获，只管耕耘，一切水到渠成”，湖南省益阳市公安局民警。
黎湘斌往期作品：
曲“径”才有向天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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