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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在周恒远赴墨尔本的第30天，林果成了一名快递员。
她工作的菜鸟驿站在A大东门的商业街，老板是她姑父。当林果套上印着某电商大名的工作服时，姑父还在劝：“跑快递顶累，你一个小姑娘真受得了？”
林果扶正帽檐：“我不怕！”
这样她便能赚钱汇给周恒的同时复习自考，爱情就是她宇宙运行的洪荒之力。
“可你现在很像人形奥利奥，小果子。”
视频连线时周恒无情地笑她，林果的无袖连衣裙让手臂上黑白分明的交界线露出，是连日暴晒的结果。她正要对摄像头发威，却见他把笔记本一抬，墨尔本的艳阳便从屏幕倾泻到她眸中。
“小果子，我等你，与我共这澳洲黄昏。”
义愤填膺的她顿时心里一暖，眼慢慢蒙上层水雾。
走出网吧时林果只觉得春光无限好，寻找小电动时还很幸运地看到了女生版“壁咚”，只是没想到，女主角竟是和周恒同系的系花顾筱！
她哭得梨花带雨，被堵在墙边的男生却双手插兜，神色慵懒：“我们在一起并没意思，干脆点儿吧。”他说完，侧头朝林果望来，漂亮的桃花眼里光华流转。
林果立马低头装瞎，一边同情系花所爱非人，一边心虚地发动小电动，好远离是非之地。
只是没想到半小时后，她会撞见这个是非人。
姑父心疼林果，让她派的快件顾客都是A大学生。她瞥了眼包裹上的收件人名，“潘彼得”三字赫然入眼。
有点萌！
这人爹妈童年一定深受《小飞侠》的荼毒！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测在到达男生宿舍楼前时戛然而止，林果发送完通知短信，百无聊赖地偷听着旁边几个小女生叽叽喳喳。
“潘学长真的重返单身了？你的消息可靠吗？”
“我发小是他室友，听说他刚把法学系系花给踹了，正赶回来打DOTA，错不了！”
话音刚落，小径尽头出现了一个颀长身影，逆着树影间破碎的阳光信步而来。林果定睛，立马认出那是在网吧前抛弃顾筱的“渣男”。
她念着《快递员守则》，尔后深吸一口气，捧着包裹过五关斩六将地挤进人堆。
“潘彼得同学，你的假发，请签收！”
有萝莉抖着嗓子，一脸生无可恋：“学长，你买这个……送人？”
“我自己戴。”
男生嘴角噙着闲散的笑，云淡风轻吐出的四个字，“哗啦啦”将所有人世界观刷新。
蒙掉的林果不由得惊叹：真人不可露相，此人不仅是个花花大少，还是个异装癖！
02
奇葩处处有，林果当上快递员后碰到的特别多。
在给潘彼得派送过口红、发卡后，她还给客户派过UFO探测器、核反应堆微型套件、《金庸武侠秘籍全套》……但她遵守着职业操守，非礼勿视，非礼勿问。但半个月后，战战兢兢的她还是被投诉了。
顾客在“我女朋友明天过生日，我精心挑的钢铁侠套装被你们弄丢了，那我送什么？送你们的通知短信吗？”
尽管姑父承诺赔偿，对方还是不愿善罢甘休。林果和周恒这样法学系的高才生待久了，正义感爆棚，当即便直奔顾客所住酒店。
“我已经把包裹送到前台了，分明是你们保管不当。贵方如若不调出监控澄清事实，我就上电视台投诉！”
她身板虽小，但一双大眼灿若星辰，满满的浩然正气，《物权法》《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》信手拈来。下不来台的经理炸了毛：“你有本事就去告，跑这里撒什么野？！”
一番动静惊动了刚开完派对的潘彼得，他自电梯走出，身边倚红偎翠，蝶飞蜂舞，老远就看见了怒目圆睁的林果，顿时起了兴致。
“我来说句话？”
一句话说了半小时，也不知他给经理施了什么法，最后酒店方不仅调出录像，还向林果道了歉，顾客也终于息事宁人。
林果最后没忍住好奇心：“你怎么说服那个经理的？”
潘彼得“哦”了声，看着她一脸的深藏功与名：“毕竟嘛，这个社会是法治社会。”
在她狐疑的目光里，他又摸了摸鼻子：“当然，那个酒店是我爸公司名下的，这服务态度……哪天得跟我老爸说说。”
英雄秒变太子党，林果一颗正义之心迅速枯萎了。离开前潘彼得很轻佻地抓了把她的马尾：“你一个女孩子，干这行很吃亏的。”于是当天她便走进理发店，把自己蓄了两年的长发剪短。
后来再和周恒视频，他看着她的短发皱了眉：“怎么又把自己弄得像假小子一样？”
所有的苦水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都酿成了蜜汁，林果怕他担忧，咬着键盘打哈哈：“我是为了还原我们初恋时的味道嘛……”
她没说她很想他。
想他，因为有他的岁月静好，有他的生活不恼。
看过越多风景，她越觉得她的周恒，是世上最好。
03
平日送完快递，林果会混进A大图书馆备考成考。该馆并不对外开放，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，那天却出了状况。
手机呢？！借阅证呢？！
那可是她风雨无阻义务送了一个月包裹才弄到手的啊！
“抱歉，同学，我们不能无证入馆。”爱岗敬业的保安大叔瞄了眼她的短发，“最近馆内有人举报财物失窃，你看着很面生啊……”
林果一震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怀疑对象。吃瓜群众越来越多，正当保安打算调出入馆记录时，有人将她一把揽住。
不沾阳春水的细腻五指，以及自带闷骚的Kenzo风之恋香水味，她不回头都知道是谁。
“小果子，我找你半天了。你这小脑袋什么记性？”
潘彼得唤得亲热，他手里揣着的正是她落下的东西。
可怜的保安大叔，见“情侣”明目张胆“秀恩爱”，只好在一干唏嘘声里，红着老脸乖乖放人。
出馆时林果一步三回头，终于按捺不住提醒：“同学，我肩膀酸。”
搭在肩上的手偏偏不依不挠，还将她搂得更紧。她抬头，对上一双明亮如星河的眼：“我救了你这么多回，你也帮我一回呗。”
果然，大道尽头有几个妹子朝这边望眼欲穿。
二人抄小路离开，一路微风不燥，晴光正好，细碎光斑落在潘彼得的侧脸上，有绝美的味道。好在有人将林果心城牢牢占据，她才没为这副皮囊所惑。
他似乎心情很好：“回去你该烧根香，今天跟我待在同一个阅览室。否则你求谁？”
林果讶然：“同一个阅览室？”
他得意地扬眉：“我偷看还让你发现，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？你看书小动作奇多，咬笔、摸痘、掰指甲……抠脚大叔既视感。”
脸黑的林果一忍再忍，才没给他来过肩摔。潘彼得借她挡完桃花，又得寸进尺地敲诈她请客吃午饭。林果摸了摸干瘪的钱包，把他带到了自己和周恒的秘密据点——东北饺子馆。
老板娘的女儿和她亲近，拿着作业本打算请教问题，看到潘彼得后少女开始犯花痴：“咦，周恒哥哥啥时去了韩国？”
林果敲她的头：“人小鬼大！上八两饺子。”
她吃得很欢，对面的潘彼得却迟迟未动筷子，一只只饺子浮在热汤里，像鼓满风帆的小船。
“你有男朋友？”
“我长得很像单身狗？”
林果只要想起周恒，脸上便会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光。周恒是A大法律系“学霸”，而她只是一个妄图通过半工半读改变命运的乡下女孩，二人并无交集。缘分起于一次食物中毒事故，她在餐馆晕倒后，是周恒及时拯救她于水火之中。后来二人又碰巧在同一家商场兼职，她认出了他，二人便自然而然牵起了手。
迄今为止，周恒的告白言犹在耳：“我爱你，就不会在乎你的家世背景和学历水平。卢梭不也说过，人人生而平等？”无瑕月光做背景，林果没理由不信他。
“话是这么说，但我不能让人笑话他一个留学生，女朋友却是个半文盲。所以我要自考，成为更好的我，和他并肩而立！”她攥紧拳头给自己鼓劲，“fighting（加油）！”
潘彼得撑着脸，一本正经评价道：“你挺疯狂。”
而她仰起的脸写满倔强：“彼得圣人而师之，汲汲每若不可及。潘彼得，你的名字是取自《送王秀才书》吧？若我觉得他值得我疯狂，我便疯狂，汲汲每若不可及。而于我，周恒是那个圣人。”
女生眼里粼粼灯火动人，潘彼得愣了愣，乐了：“还真是半文盲，有你这么比喻的吗？”
04
本来林果以为，她一介凡人与潘彼得一大阔少，自此之后便无交集，但缘份还真是妙不可言。她经常会被分派到他的包裹，频率太高，潘彼得干脆把手机里的电话备注由“快递妞”改成了“小果子”。
林果不满：“小果子是周恒专属，小心他回来揍你。”
潘彼得拿出替她办理的临时借阅证：“他若知道我这么照顾他的女友，会很感动的。”
他的善意在有心人眼里成了暧昧，林果沉浸在快递和书籍的海洋里，生活无波无澜，而潘彼得总掀得起风浪。
某天她按客户指定，将快递送到A大杏林前，下车后林间忽然蹿出一群女生将她团团围住，为首者很是眼熟。
“顾筱？”被钳制住的林果瞠目结舌，对方已狠狠掐住她的脸：“我劝你，离潘彼得远一点。”顾筱划开手机，潘彼得与一个女孩的合照赫然入眼。女生短发清爽，脸孔虽然模糊，但身形和林果颇为相似。
“知道她是谁吗？那是从前的我。他买饰品的那家网店，也是我开的，为博君子一笑懂不懂？”顾筱盯着林果的脸胜券在握，“如果你不想当替代品，那就趁早退出。”
替代品……谁会信？
林果的三观简直要被这种狗血剧情轰出大气层。但顾系花玩的是先礼后兵，见她没被唬住，当即变了脸。
最终林果顶着一脸抓痕进了网吧，满腹委屈正打算对周恒倾诉，而他声称导师布置的课业太忙，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。
她不愿打扰他的学业，匆忙下了线。她正黯然神伤，旁边忽然有人出声：“男友这么推辞，十有八九是有鬼。”
她气不打一处来：“谁叫你偷窥的？去死吧！”
潘彼得一向没正经：“有你，我怎么舍得？”
在看清楚她脸上的伤后，没正经的他终于正色：“谁弄的？”
“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祸水！”
她甩手走人，潘彼得死乞白赖地跟过来：“我请你吃饭，当是赔罪？”
林果顿住，随即转身：“不把你吃得倾家荡产，我名字倒着写！”
他挑眉：“奉陪！”
二人来到小吃街，正好撞上一场龙虾争霸赛，看着一身阿玛尼的潘彼得卷起袖子雷厉风行地剥虾时，林果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。对方见她拿着虾肉神游，立马甩了个大白眼：“看我干什么，我又不能吃！”
林果一惊，羞赧得抓起虾肉就海塞起来，在众人瞠目结舌里后来居上，战绩竟遥遥领先。
斩获桂冠后，她被潘彼得扶着，撑得半晌直不起腰。负责采访的美食记者对二人默契度惊叹不已。在回答问题时林果脑子犯抽，就把“他是我的好朋友”说成了“他是我的好炮友”。
在场中人立马换上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表情，潘彼得惊得一个踉跄差点栽进虾壳堆。
“请别随意诋毁我的审美观！我心中已有白月光。”
05
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，每每给A大学子送快递，林果都会发现收件人看她的眼神，充满了敬畏与膜拜。
有好心人提醒：“您老没事的话，去看看咱学校的贴吧。”
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，有法学系系花大名的帖子被顶，不知是哪位文豪把林果遭到顾筱恐吓的事迹大肆渲染，还附上了林果那天吃撑到生无可恋的图片，她被一双瓷白的手扶着，简直像孕妇。帖文让闻者伤心，见者流泪，底下骂声一片。
浏览间，她接到始作俑者的“要不要她当面向你道歉？”
“……”
他又说：“法学系那帮人要给你赔罪，想约你见面吃顿饭，地点选哪里？”
林果一听有吃的就两眼放光，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。但一到现场，她连肠子都悔青了。
推开包厢门，一群人“唰”地从桌前转身，打量了顾左右而言他的潘彼得，又打量一脸惊悚表情的林果，意味深长地笑了。
“系花恐吓风波”让大家得出了惊人一致的推断：这个快递员，和潘校草关系不一般。
林果赶忙揪住潘彼得的衣摆低语：“你怎么把整个法学系都招呼来了？”
道歉就道歉，弄出这么一个摆喜酒的阵仗，她是真消受不起。
而潘彼得只说了句“表示诚意”就再也无话，林果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了。大家唱完歌又要撸串，啤酒、炸鸡和美男，场面本来其乐融融，在猜拳罚酒时，一只硬毛老鼠忽然从厨房窜出，体型硕大能吓死猫，夜幕下顿时惨叫连连。
林果在此刻又干出了件令大伙目瞪口呆的事，她以雷霆万钧之势拿起一旁的垃圾桶，三两下罩住老鼠，语气不卑不亢如巾帼：“在我们那儿，一入谷仓，这种份量的老鼠随处可见。关键是，它是证据。”
之后，在众人的吸气声里，烧烤店老板辩论失败，强颜欢笑免除了他们的餐费。
这个壮举，不仅让林果再次成为A大学生圈里的红人，也成了轰然炸开的氢弹，给她的爱情造成了毁灭性打击。
06
事情是顾筱告诉她的。
“彼得他是为了要气气我，这些我都不计较。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，别利用他来治疗你所谓的情伤。”
顾筱在包裹上慢悠悠地签名：“要不是看帖子下面有人说你男友也学法，我还真想不起原来你是我们周恒大才子的糟糠。他没告诉你他赴澳时并不是一个人，还有我的闺蜜？听说毕业后，她父亲会给他们在墨尔本安排工作……”
“啪”的一声，顾筱愣住，面前的林果一脸无畏：“我信他，用不着你嚼舌根。”
她装得淡定，走得洒脱，演技天衣无缝。可在那天，她将自己锁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整整一天，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给周恒打了一个越洋电话，拨了几次，接电话的却不是他。
“hello，thisisRichard（你好，我是理查德）。”
女声甜美，见林果沉默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，半晌才试探着开了口：“国内的？”
林果为了平复语气几乎筋疲力竭：“周恒呢？”
“他在洗澡。”
美梦破灭得太快，林果那只旧手机“啪”地摔在了地上，尸体四分五裂。
原本她以为，他会爱她的素面直到永远，却还是没能敌过，以金钱装点的妖艳容颜。
07
林果似乎还是那个林果，每天挂着笑容在烈日下穿梭，送快递风风火火，就连同住一个屋檐、心思细腻的姑姑都没发现她受了情伤。
第一个发现她异样的人，是潘彼得。
他和朋友在酒吧玩大冒险，输家被要求给自己通讯录里的异性撒谎求救。他犹豫再三，也不知为何就拨了林果的号码。
那出戏漏洞百出，连朋友都说他演技烂，但电话那头的林果没像往常一样怼他，反而答应拿钱来酒吧赎人。
他握着手机出神：这个小果子，一定出事了。
果然，林果在推门而入，却发现他安然无恙后，拿起一边的冰啤，在众目睽睽下，当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。
唏嘘声里，她哽咽着质问：“我哪里做错了？我哪里惹你了？这么欺骗我、玩弄我，你很有成就感吗？”
众人一头雾水，兄弟痛心疾首地问：“大哥，你真玩弄人家了？”
女生黛色长眉，水汽氤氲的眼，猝不及防映入潘彼得心里。他回过神时，自己已经追了出去，身后响起一片“重色轻友”的谩骂。
夕阳斜照，曾经满是正能量的林果仿佛枝头枯萎的花朵，摇摇欲坠。听到身后的脚步声，她抹抹眼睛回头：“对不起，我过分了。”
费了很大力气套话，潘彼得才知道林果身上发生的悲剧。
“我痛心更不甘心，我用尽青春余力去爱的一个人，在现实面前轻易就投了降。我看上去很白痴？所以他明明有佳人在侧，还要挥霍我的感情？”
潘彼得闻言默然，一向熠熠生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的痛色。路边的小公园里，苍颜白发的大爷大妈正在跳交谊舞，他灵光乍现，拉起林果的手也加入其中。林果犹自沉浸在悲伤里还未来得及清醒，所幸是在日落时分，无人看清。
“你干吗？丢人啊。”
“从没在这种场合跳过，别有一番情调。”
交谊舞音乐放过后又是神曲串烧，见她终于被自己的清奇舞风逗乐，他才停下。
“累坏本少了，”他用手掌扇风，“你总算笑了。”
林果看着沉下地平线的落日，忽地颓然起来。周恒的背叛让她的生活一下失去重心，以后跑快递为了谁？自考又为了谁？她看着人生的交叉路口，满心踟蹰不知归路。
“为什么一定要为了谁？为了自己不行吗？”
潘彼得眼里有星火沉淀，长长的睫毛被余晖镀上层金光，仿若某幅中世纪的复古油画。林果看得有些发愣。
在她心里，那些曾经沉睡的热血与梦想，渐渐苏醒了。
08
在失恋、备考、跑快递的三重压榨下，潘彼得是林果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色。他总是买花，却不追谁，龙飞凤舞在快递单签上自己的大名后，就把鲜花丢给她。
“你要退货？”
“傻瓜，送你的。”
怕她拒绝，他又赶忙开口：“过几天我生日，花里的卡片就是请柬。”
林果不懂他生日却给她送花的内在逻辑，但到了那天她还是特意盛装打扮。一进酒店包厢，她却发现只有正襟危坐的潘彼得，丝毫没有开派对的迹象。林果以为他又在诓她，然而看清他双手呈上的身份证后，她腾起的怒火倏忽转成了嘴角一抹笑。她无奈地扬手，把礼物扔了过去。
潘彼得接过那本《小飞侠》，只觉得自己智商被侮辱：“竟然送我儿童读物？送本有深度的不行？”
“《金瓶梅》？”
“差不多。”
林果没再和他争论。她只希望，他能像书中的彼得潘一样，永远葆有一派天真，生活在自己的永无岛，永远有一个不会将他忘却，伴他共度岁月的温蒂。
最后本该热闹非凡的生日，愣被潘彼得弄得冷清得像二人的烛光晚餐。那夜他们踏着星光回去，天南地北地闲聊，半途他忽然表情狰狞地捂住脸：“小果子，有纸巾吗？夜太美，你太靓，看得我都流鼻血了。”
林果手忙脚乱起来，但他在接过纸巾后，漂亮的手指一揉一晃，就变出一朵妖冶的红玫瑰。
她一下愣了。
“喂，好歹给声尖叫吧，我练了好久。”他朝她伸出手，似乎想要牵住她。林果正恼火自己自作多情，一个女声及时打破了尴尬。
“潘彼得，生日快乐！”
“顾筱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在暧昧的路灯下，不远处的短发女孩身形朦胧，和林果的背影如出一辙。林果眼睁睁看着她跑入潘彼得的怀里，僵在原地无法动弹。
难道真如顾筱所说，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他所爱的影子，所以才被当成了替代品？
她不敢再猜，更不想再生误会，连忙拿玫瑰打了潘彼得的肩膀：“枉你自称情圣，玫瑰是送给女友的不知道啊？”
艳红的花瓣落了一地，只剩花萼形单影只。
09
自考时间逼近，林果复习的头绪却莫名其妙乱了。
潘彼得看清她的困境后主动请缨，当起了她的数学老师，吊儿郎当的他教学倒有板有眼。但每当他讲题时，微凉的手指总会不经意拂过林果的手背，让她原本就烦躁的心更躁动不安。
他对她友达以上的关切纯属暧昧，与爱情无关。林果不想看自己陷下去，之后便拒绝了潘彼得的辅导。
反倒是顾筱对她的态度忽然亲和起来，三番两次请她看电影拉她逛街，林果并不想搭理她，但一想自己还要在A大混，只好虚与委蛇。
这年的豫园灯会格外热闹，整条街夜灯如昼，火树银花。裹成熊的人们在灯海里逆流而上，倒把冬天的萧索气息全驱走了。
林果是被顾筱强拖过来的，而看到她打电话约潘彼得时，她心里霎时奔腾起一万匹羊驼。
她是对感情有严重洁癖的处女座，但即便如此，她还是关不住心里那只对潘彼得有不轨心思的小怪兽。林果只想着惹不起但躲得起，没想到，还是钻进了圈套。
潘彼得穿着黑色的羽绒服，周身被灯晕出层融融的光，他提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，弯下腰对愣怔的林果摆手。
“嘿，灯会比我更好看？”
回过魂的林果赧得无地自容，还是顾筱一拳捶过去，骂了句“自恋狂”打了圆场。三人很快又聊起劲了，游街的灯队正在派发灯谜，纸笺翩若蝴蝶，林果没抢到正郁闷，冷不防被潘彼得拉着了手。
“呆瓜，”他轻笑，“挂在你头发上的是什么？”
“咸猪手拿开！”她故意用愤怒藏起心里的慌张，仓促打开灯谜，却只有一个字：“忘”。
顾筱凑过来和她一起开脑洞，怎么也寻不到答案。刚吃瘪的潘彼得瞥了一眼后轻飘飘地说：“谜底是‘死心塌地’。”
灯谜主场负责人听罢眼唰地亮了，一番排山倒海的赞誉后又送了他一盏河灯。他把它递给林果：“喏，自考马到成功。”
小河里已浮起了很多灯，串串光点连成闪烁的繁星，像倒过来的夜空。林果放灯时，听到背后的顾筱问他：“你有你的‘死心塌地’吗？”
而他的回答极尽温柔：“远在天边，近在眼前。”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，铁马冰河，不足为外人道。她在心里告诉自己：他不是你的疗伤工具，你也不是他的替代品。
10
A大自考正是最酷热难当的季节，林果走出考场时，下意识就想给潘彼得打电话报告喜讯。看着通讯录上的“小飞侠”，她却惶恐地收回了手指，自己对潘彼得，何时到了这么依赖的程度？
早在暑假前，顾筱就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们会去挪威看极光，现在他大概正美人在怀，好不自在。
她的苦痛不愿让他分享，快乐却希望同他共尝。所以当开门看到蹿出来的“叮当猫”时，林果立马猜到答案：“潘彼得！别闹！”
她笑着去掀他的头套，见到那张脸时，林果愣住了。
“小果子！”
周恒张开双臂想拥抱她，她只觉得胸口被棉花塞住，天旋地转间，嘴中喊出的，不知是谁的名字。
医院的病房里。
“医生说你压力过大，又低血糖，小果子，你何必让自己那么累？”周恒温声开口，若无其事地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，对此前一切都闭口不提。林果咬着唇，抓起枕头和输液管，猛地朝他砸过去。
周恒早料到她的反应，将她抱住试图解释：“小果子，请你理解我，我一个穷学生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，不找点关系的话……”见林果没吭声，他以为事情出现转机，“我回来是想告诉你，等我毕业了，就和你……”
“滚。”
听到林果平静的声音，周恒一脸难以置信。
“我让你滚！”她彻底失了控，对着眼前的人又咬又踹。周恒终于受不住，匆匆逃出门外。林果呆滞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许久，最后抓着床单大哭起来。
这就是她一心等待、一心爱着的救命英雄，是她供养在心内不染纤尘的正义化身，现今竟被世俗熏染成如此嘴脸。她忽然想念那个有着痞痞笑容的潘彼得，而小飞侠注定要飞离城堡，回到永无岛。
二十二岁时，林果自考成功，成为A大法学系最老的新生。她尽最后情谊允了周恒送她去宿舍。离开前，他递给她一本《小飞侠》。
“你晕倒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，一直握着我的手喊小飞侠的名字，真是童心未泯。”
玩笑也没能藏住他眼里的伤感，林果有些恍然。她在开学后才得知，潘彼得已保研去往巴黎大学读研，走上了家族为他铺好的路，而顾筱也跟着他消失了。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，原来他们是青梅竹马，两家人门当户对，早已有了婚约。
林果接过《小飞侠》，过去都淡成了无关痛痒的只言片语：“周恒，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喜欢你吗？因为你曾救过我一命。那时我食物中毒呕吐不止，只有你不介意，在众人却步时将我救下。”
她摊出手心的月牙形纽扣：“当时我没看清你的脸，但揪下了你大衣的纽扣。之后在商场，我是凭那件缺了纽扣的大衣认出你的。周恒，我爱的，是当初拥有赤子之心的你，不是现在的你。”
周恒盯着那颗纽扣，表情风云变幻。最后他苦涩地笑了。
“小果子，我们真是阴差阳错。”
“救你的人不是我。大衣，是我临时借用室友的，”
他在她诧异的目光里说出了迟到四年的真相：“那个人，他叫潘彼得。”
11
后来的林果依旧在兼职跑快递，依旧爱路见不平利用法律为消费者维权，她还是A大法律系赫赫有名的“学霸”，包揽了所有奖学金。在大三那年，她顺利取得公费留学名额。
她没去老师极力推荐的美国常青藤盟校，而是毅然选择了法国巴黎大学。踏上飞机的那一刻，林果再次点开了不久前顾筱发来的邮件。
那是她只身在挪威拍摄的留影，在那里，她还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。
顾筱告诉她，那年仲夏，潘彼得并没有同她去挪威。他和父亲持续冷战，一心为自己的命运争夺机会，只为了多年前路边惊鸿一面的短发女孩，而自己无论怎样东施效颦，也留不住他。
她说，从不求她办事的潘彼得，为了能多见心爱的女孩一面，才拉下脸买下了她网店内所有的饰品。
她还说，她怀着不轨心思当了他十三年的所谓妹妹，从未见过他流泪，但在他医院，看到那个女孩和周恒紧紧相拥后，她终于见到了。
“从前我总劝你不要当替代品，其实只是在嘲笑我自己。”顾筱的声音夹着一丝伤感，之后又是守得云开的释然，“当不了爱人，当亲人也没关系。如果硬要选一个人，我希望陪着他走到最后的，是你，小果子。”
林果望着舷窗外破开云层的第一束阳光，轻轻闭上了眼。
她从不知他们的初遇缘起于十八岁那年。短发的她在马路上伸出援手，帮助他吓走碰瓷的骗子，他便对他一见钟情。正如他也不知那一日她中毒昏迷在他的臂弯，侧耳听见他隆隆的心跳时，她便将一腔真情许了他。
飞机落地，异国大街上人来人往，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孩肩头落了香榭大道的枫叶，如同入了尘世的王子。
潘彼得举起那本《小飞侠》，笑容暖如十八度的朝阳：“嗨，这算不算是我们的信物？”
那时在飞往巴黎的航班上，顾筱翻着杂志问他哪件时装最漂亮，不留神碰掉了他手边的《小飞侠》。
是林果送他的生日礼物，他摩挲过无数回，却从未想过里面会有一张字条，娟秀的字迹划开三千英尺的思念，瞬间让他红了眼眶。
上面写的是：
“小飞侠，你的快递‘温蒂’，正在来的路上。”
感谢你能认真读到这儿
晚安好梦！
图文
花火杂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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